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爹在梦里常牵挂
2019-12-06 09:02:25 来源:吕梁记协
      2019年5月2日,我的微信圈里闪现初中同学曾庆从河南洛阳发来的问候,他问我在石家庄还是出门旅游了,问我四月初一家乡过会回不回?
      老同学的这一问,把我的眼泪哗啦哗啦捅的夺眶而出,情不自禁,就像提起了家乡西北四里岩水库的闸门。我回复信息说,很想回,我父亲去世算来八个月了,怎能不想回,可是父母在土里埋着,家在何方?去哪里找我的爹和娘?
      父亲是在去年八月去世的,没赶上吃十五的月饼,也没赶上他八十二岁的寿辰,更遗憾的是没见着重孙女的诞生,甚至由于身体的原因,没有参加孙子的婚礼。
      想起父亲在弥留之际,仅仅来石家庄我家住了六天,六天之后,我们开车往老家赶,下午一点钟到家,把父亲放到床上,四点钟输上液,五点钟断了气,趁着体温还在赶紧穿寿衣,父亲就这样急雷闪电式的没了,就这样急匆匆地与我们作别,好像阴间地府已经摆好了给他接风洗尘的酒席。这时街坊邻居都庆幸,说金良好命,再要磨蹭几个时辰,就落外丧了,让父亲落个外丧,我这个长子就罪加一等。
      父亲是个谨小慎微之人。单从秉性上讲,我就不是他的孩子, 在我们几个弟兄中间,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。我属猴,是个惹是生非的孙悟空,二弟属猪,三弟属兔,都像爹一样胆小怕事,直到我四十多岁了,爹还偷偷在我的三国演义书皮上写下“逢人只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。”
      我上小学时,顺嘴胡说过“祝毛主席万寿无疆!祝林副主席永远吃糠。”被我的老师告了黑状,幸亏那个老师成分高,幸亏我家是下中农,幸亏爹娘都站在革命派这一边 ,父亲请木匠二爷给我做了个林副主席的相框,教我每天上学都手捧在胸前,我觉得很管用,老师再没罚站过。
      高中假期在庙山上放牛,我躺在石板上读《红楼梦》,不知道啥时候牛跑下山去,几乎把邻村邓家庄一沟底的玉米全荡平了,如果偷吃几棵玉米也就罢了,关键是那位牤牛正在发情期,牠不顾生死地追着外村的同类横冲直闯。最后邓家庄的村支书把牛牵走了,说被糟踏得庄稼怎么赔,又说母牛瘸了一条腿,牠两条腿都瘸了给我有啥关系,那是大牤牛干出的事。
      这个时候,父亲又出现了,他以贺赵供销社主任的身份一闪出,对方就说到底还是个书呆子,生产队派他放牛是瞎了眼,接着谈话就变成了商业支援农业的事,变成了多供应几袋化肥,卖给他们几十个粪筐、叉把。
      父亲毕生冒出的最大风险,是在1975年。这年征兵的时候,我咬破中指写血书,可这个时候,我的右肺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浸润性结核 ,父亲给做X光的医生商量,医生让我透视的时候学习《红灯记》中王连举,右手带一只白手套。
      父亲给带兵的首长买了一台缝纫机,连同发票运费寄到部队, 把那个首长感动的五体投地,问我父亲有啥想法,父亲说想让儿子当个汽车司机,后来我就到指挥连学习摩托车通讯,通讯连紧挨着团部宣传股,鬼使神差,从此一个叫石顺义的歌词作家把我的灵魂牵走了再没回来。  
      父亲一生的大错特错就是站错队,文化大革命中,我们县里有“筹委会”和“八五风暴”两个对峙的组织,有一天我家来了一个姓郅的领导,腰里佩戴手枪,盘腿坐在我家炕头上,给我母亲做工作,让她劝说我父亲跟着郅主任去造反,郅主任说话的时候,还故意欠动几下屁股,漏出手枪把上的红丝绸。
      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了贼船的,成为贺进区片供销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,幸亏父亲胆小怕事,在火线学习班上仅仅打了老主任一巴掌,在日后就没完没了的“说清楚。”你说下手不重,脸上有个蚊子也撵不走,人家说下手狠毒,甚至留下后遗症。好在这位老主任良心未泯,懂得是运动的错,没有把父亲推到“三种人”里,也没有影响日后入党。
      父亲是个守良心的人。我成家立业后,他送我一杆小秤,小巧玲珑。意思是买米买面时能派上用场。我从市场上买来米面后,复秤总是少,没有多的时候,有一次缺秤太离谱,就找了回去,这一找不打紧,先是邻居窃窃私语,后来小贩也不干了,人家说,价钱明明哩,到哪都是这个行情,俺图的就是缺斤短两,挣的就是秤上的钱。妻子是个工人阶级出生,她那里见过这种锱铢必较的事,一气之下把心爱的秤杆折成两截,还埋怨父亲没本事送金条。
      回顾我们弟兄三个,都坐办公室,头上都大小多少有个乌纱帽,都没有触犯过党纪国法,没有犯过经济错误,这与父亲的言传身教有直接关系。父亲是从农村供销社售货员起步的,他工作的性质养成了日清月结,小葱调豆腐一清二白。我见过父亲盘点货物,每次盘点都像设计卫星轨道,都像在手术台上做解剖,他都插上门,门外挂上牌子:今日盘点。有什么盘点的,农村供销社值几个钱,还不如现在的小卖部风光呢,可那时就是这个环境,油盐酱醋,针头线脑,买卖火柴肥皂都有讲究。父亲常常因为对不上账而拍头打脸。有一年,在高北村供销社工作,这个村里有两个售货员,因为很小的误差,人家怀疑到我父亲头上,可巧那年我们买了三间土坯房。东西中三个万安村的干部都去说情,为金良林爱这家人打保票。要是凭说,凭发誓赌咒我们还关他禁闭干啥?直到母亲拿出买黄豆和芝麻的字条,拿出典当出嫁时姥姥送的手镯和借款的凭证也没有管用,最后还是那个老售货员做贼心虚,父亲才洗清了冤枉。
      父亲在供销社系统做过醋,孵过小鸡,养过獭兔,种过蘑菇,带头搞多种经营是把好手,那时他们的口号是发展经济,保障供给。给铁匠打交道,给木匠打交道,给水泥匠人打交道,他带着水泥匠人给群众打水泥柜,水泥柜上漆图色后流光溢彩,蹲在堂屋里既气派又结实,老鼠咬不动,潮气不上身。上面当桌子,摆放生活用品,里边盛五谷杂粮,顶几个缸瓮。群众为啥喜欢用我爹给他们做水泥柜?爹操瓦刀编钢筋也不是内行,甚至连灰也抹不平整,但他能联系上废品收购站,能和水泥石子厂家沟通,群众省料省工又图个用上了供销社聘任的匠人。
      父亲的一生虽然碌碌无为,不惊天动地,但与农业生产和老百姓的吃喝拉撒密不可分。他每给家乡的群众办一丁一点的好事,群众都记挂在心,买个布头,免了布票,就能给孩娃做个套袖围巾。买几斤肥油的膘猪肉,就能帮这家娶回媳妇,买半斤红糖,那家坐月子的丈夫就巴不得给父亲磕响头。我们村里还有一个在粮站当主任的,有次拉着车上坡上不去,只要帮着推一把就冲上坡了,可是一街两岸的人眼瞅着他和车退下坡来。为什么?他不给群众办事。可哪能都靠办好事收买人心的?关键是那个人平常牛逼闪蛋。父亲不牛逼,父亲的威风伴随着供销社的式微逐渐消失了,但埋他的时候,威风不减当年,我又一次目睹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的反馈。
      父亲是独子,他秉承了爷爷的善良。爷爷郝凤连开磨坊换米换面,勤劳的双腿都随着石磨和磨道转拐了,按说是富裕人家了,可挡不住奶奶宋保娣是个女“及时雨”,她让换米面的人自己动手秤斤论两,赊米赊面也不往本上或墙上划道道,遇上无米下锅的人,来挖上一瓢就走,生意不盈总亏,以至亏损到借钱买土坯房。
      我家里至今还挂着1972年父亲在苏庄支农的玻璃镜匾,那是激励鞭策我们的镜子,家里大扫除时,弟媳妇们要扔,我坚决不让,他们哪里知道其中奥妙,我1980年从部队复员后,在武安水利工程指挥部贺赵营里当了两年会计兼保管,苏庄是我们的驻地,村里的人一听说是郝金良的孩子,就格外原谅和包容,无论把场地糟蹋成什么样子都睁一眼闭一眼,至今还让我感动的是,我当时要帮三姨夫买一根梁,相中了河畔一棵白杨树,村支书说,你锯吧,除你一根梁外,剩下的归我们。民工们在开锯时没有从根部做起,留下了一个两尺高的木头橛子。老书记心疼地说,哪有这样糟蹋物件的,要是从根儿锯大树,还可以剩下个檩条子。哎嗨哎嗨,快拉走吧,别让更多的群众看见了。
      说句实在话,我是从父亲的身上学到了为人民服务就有好报。自从我到邯郸电台当记者后,父亲的牵挂就力不从心了,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,他也只能在通讯录上记着到邯郸电台“坐6路车,到苏曹站下”,调到石家庄省报社后,父亲又记下裕华路210号、电话0311,8631008等字眼,他知道我爱打抱不平,总是写舆论监督文章引火上身,所以三天两头问我有事没事,后来就问也不问了,一来觉得不顶用,二来觉得我也不听话,不像老二老三,甚至连送了人家的老四都不如。
听说我在石家庄购房上当受骗,20万元打了水漂,父亲遵照母亲的旨意,送来香裱和红公鸡,为防止香裱折损,还用筷子加固捆绑,据听说父亲还带着母亲,去家乡的奶奶庙上求神灵保佑,去五十里地外村算了一个五十元钱的大卦。父亲就是这样的方式牵挂我,祷告我。
      父亲和母亲一样临终前都失了语言功能,母亲在能说话的时候把话都说尽了,唠叨、细碎,街坊邻居都怵来看她,怕她拽着人说话,人家说,俺火上还坐着锅呢,方才能走脱。母亲前十几年就催着三弟给照了标准像,王洪文照标准像是为了接班当主席,娘照相是为着死做准备,二弟十几年前就给父母买了棺材板,从此爹就躺在棺材板支起的床铺上,倒也结实稳当,不是两位老人不讲迷信,实在是条件不容许,父亲五十岁就病退,母亲当了一辈子挣工分的妇女主任,我们弟兄三个加上父母是五个党员,可以成立个党支部,以后娶妻生子也都加入进来,可以成立党总支了。你走遍全村转一转,看上去最破败的一定是我们家,院子里的草比人高,没有街门,只是父亲从废品站买来钢筋棍七拼八凑焊接的铁栅栏,猫和兔子能钻进钻出,围墙是砖和石头的干打垒,纵身就能爬上去。
      窗户按喇叭名声在外,都是党员,都挣着工资,这家人能没有钱?于是我家招惹过两次贼偷,第一次丢的东西连小偷都生气,我复员回家带来的两瓶山西老陈醋,还有一个军用水壶。第二次丢的东西就值钱了,二弟刚结婚的被单和衣物,打着我家的手电翻箱倒柜,把墙上的字画都戳破了,小偷本是冲着钱来的,谁稀罕物件,就像现在的乞丐,是要人民币的,谁稀罕馒头烧饼。可是贼不空回呀,这是规矩、行话,临走时还在我家门前点了一把无名火,也叫生气火。有一年我的长顺姥姥捣着拐棍找到我爹说,金良,你不吃不喝也攒个钱,好好砌个墙,垒个门楼,那是门面。我爹说,孩子们不给钱,那你挣钱做啥花,我看病。
      这些天,不知什么缘故,我在夜里老是梦见故乡的人和事,前几天梦见财旺大爷挑着两筐红红的柿子上了邓家庄,昨夜又梦见文远爷给我理发,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,可有些人和事,白天也没有想到啊,我请教医生这是不是焦虑症,又根据梦里的内容查周公解梦,还神经质地向来省城参加劳模会的家族兄弟春生提及、打问。
      五四青年节这天,我在窗口排队买飞机票,拥挤的队伍中我是第一个,买好票后匆忙往家赶,在村口正好遇上发小庆田,他问上哪去,我说去上海,他说我也去,我说来不及了,并掏出机票让他看,11点40分,现在还在家,怎么往石家庄赶呢,说话间,发小成林也来了,醒来是个梦,打开手机看时辰,5点16分,阴历三月三十,明天就是四月会,明天就是从小到老常挂在嘴边的家乡会,会上我能穿新鞋,吃凉粉,看古装戏,还能见上女同学米琴,看见她的长辫子。爷爷在会上卖他做的扫帚,编的荆条箩筐,父亲在会上出摊,把尺子插在脖子上,把算盘扔在花布上,他扯布的声音刺刺啦啦响,像鸟叫唤,像摔瓷碗,真好听。
      难道说,父亲好久不入梦里来,是因为我们在坟头烧了他的记事本通讯录?是因为在石家庄没有住够,才仅仅六天,他精心教养陪伴了我六十年啊!
      曾庆是5月2日发信息问我回不回家,其实在4月28日凌晨5点多,老家的战友王更想就发来问早问好的信息,这是他的习惯。我在回复信息时也流露出想家的情绪,感慨没有父母了,回不去了,王更想劝导我一番,说父母不能陪我们一辈子,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然规律。回家吧,有我、有武安战友。
      自古有羁旅,我何苦哀伤。打点行装,赶紧回家吧,趁着阳春四月,趁着春和景明。上院窗户前,父亲栽下的山楂树早该浇水了,老屋的房顶有多处泛起泡沫,未雨绸缪,也该修缮了,还有父母坟前的洋坑,也该垫垫高了,坟头的荒草,也该拔除剪灭了,帮我打发父母双亲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,也该请他们抽支烟喝杯茶了。(郝斌生)
(责任编辑:吕奋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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